英超聯賽向來喧囂。它激發著球迷、記者、教練，甚至有時連俱樂部老板都紛紛發表評論、分析、引述與觀點。

然而奇怪的是，在英格蘭足壇，最沉默的群體恰恰是那些決策者——體育總監與轉會專家們。他們的名字廣為人知，但他們的聲音卻鮮少聽聞。

更令人費解的是，這種現象竟出現在足球日益資本化的時代。剛剛結束的夏季轉會窗口中，英超俱樂部為引進新球員總計花費了31.1億英鎊。轉會市場已成為人們無窮關注的焦點，但那些決定其走向、負責轉會戰略的人，卻極少公開談論他們所組建的球隊，或為其所掌管的體育部門辯護。

當一筆引援失敗，或某家俱樂部在11月突然發現中場缺人時，站出來解釋原因的，永遠是主教練。這在英格蘭是常態，但在其他地方卻未必如此。

在美國，盡管各體育項目的總經理并不總是對媒體開放，但其曝光度仍遠高于英格蘭同行。一些總經理會定期參加聯播電臺節目，或偶爾出席新聞發布會。

在德國足壇，體育總監及類似職位者在比賽結束后，慣例性地穿過球場混合區，接受媒體自由提問。賽前賽后，他們也經常接受電視臺采訪。

上周末，拜仁慕尼黑客場3比0擊敗法蘭克福后，俱樂部體育事務董事會成員馬克斯·埃貝爾被問及今夏加盟的路易斯·迪亞斯梅開二度的表現。埃貝爾毫不吝嗇贊美之詞：“我非常欣賞他如何全身心服務于球隊并積極參與防守。他展現出非凡的投入精神。這正是我們所期待的：他不僅帶來前鋒的進攻特質，同時也能成為堅實的防守資產。”

埃貝爾主導拜仁的轉會運作，在最近的轉會窗中，因未能簽下弗洛里安·維爾茨與尼克·沃爾特馬德而遭受廣泛批評。此外，俱樂部以7000萬歐元從利物浦簽下迪亞斯的交易也引發質疑。因此，聽到他部分解釋為何愿意為一名28歲、即將在首個賽季中途年滿29歲的球員支付如此高昂費用，顯得尤為有趣。

這是一種良好的制度。它或許帶有對抗性，卻帶來了問責機制。無論球隊表現好壞，真正對球隊構建負有責任的人，始終處于聚光燈下。他們才是最能回答轉會相關問題的人。

而在英格蘭，這樣的機制幾乎不存在。一位體育總監或許每個賽季會接受一次俱樂部內部媒體的采訪，但那些提問往往缺乏深度，回答也難以令人滿意。今年夏窗關閉后不久，托特納姆熱刺技術總監約翰·朗格接受了一次相對出色的專訪，但整體而言，仍給人一種“門扉緊鎖”的感覺——公眾無論如何都不被允許踏入其中。

這似乎與時代脫節。考慮到體育總監一個賽季中引發的種種討論，他們卻幾乎不通過傳統媒體、球迷媒體、播客或其他渠道與公眾直接溝通，實在令人費解。

這似乎是英格蘭足壇的歷史遺留問題。回溯至上世紀七十年代、八十年代，甚至九十年代——撇開亞歷克斯·弗格森爵士與阿爾塞納·溫格這樣的特例——俱樂部的權力結構極為分明：一端是老板，另一端是主教練，金錢與足球之間，再無中間地帶。

在那個時代，主教練擁有真正的掌控權。他決定球探前往何處尋找新球員，他選擇球隊客場比賽前的下榻酒店，他決定出征比賽的班車發車時間。他是絕對的王者。若球迷或記者想了解俱樂部的內情，主教練是唯一擁有全局視野并近乎承擔全部責任的人。

但自那以后，足球顯然變得更加復雜，場邊教練的影響力被削弱，視野也更為局限。然而舊有習慣依然延續。主教練或主帥仍被當作代理首席執行官推出，仿佛其角色在過去已被分解為數十個新職能的事實從未發生。

盡管記者呼吁更多采訪權限并不令人意外，但俱樂部若允許其球探人才親自發聲，反而可能大有裨益。

當一名高價引援表現掙扎時，此舉可提供背景解釋。例如，這筆轉會或許本就預設了適應期;又或盡管體育總監清楚該年輕球員某些技術環節尚需打磨或重塑，但仍決定完成交易。

期待如此程度的透明化或許過于理想化，但引導球迷與媒體對球員的認知具有重要價值。以埃貝爾上周末對迪亞斯表現的分析為例，其直接后果很可能是，即便是德國最具批判性的媒體，也會更加關注這名哥倫比亞球員的防守積極性，并將其納入對埃貝爾工作成效的評估之中。

這亦可被視為一種責任。調整外界審視球員的視角，有助于緩解壓力與期望——尤其是在如今，即便是“潛力股”球員也在轉會市場中索要巨額費用。主動引導輿論，甚至引領討論，將幫助球迷更深入理解俱樂部的運作方式。

前德國國腳施特凡·昆茨現任漢堡體育總監。他近日向《漢堡晨郵報》坦言，夏窗最后幾小時，他與團隊承受著巨大壓力。

“我們的首席球探塞巴斯蒂安·迪爾舍爾幾乎住在這里，”昆茨指的是俱樂部辦公室，“而在截止日當天，我們的律師連續工作了20小時，因為他必須在最后時刻審閱所有合同——因為每一個字眼日后都可能涉及金錢損失。這真是一次非凡的團隊協作。”

他還談到，在等待盧卡·武什科維奇從熱刺租借加盟的結果時徹夜難眠，極度擔憂若交易告吹，球隊將不得不在冬窗前缺乏足夠的后防替補。

這些細節對球迷而言彌足珍貴，使他們得以理解此類情境的真實狀況;昆茨如此坦率，絕無任何弊端。

體育總監本質上是一個部門的負責人。在多數情況下，球隊競技表現所依賴的諸多戰略決策與人事任命，皆由他們做出或深度參與。然而在英超聯賽中，通常唯一被持續問責的，卻是主教練——而此人本質上僅是一名雇員。他會被追問為何一名邊后衛的腿筋傷勢恢復時間超出預期，或被要求評論一名新加盟門將為何無法從容從后場發起進攻。

這顯然不合理。因為許多俱樂部——尤其是真正頂級豪門之外的球隊——其架構設計本就旨在抵御足球世界的流動性。如今，教練不過是每18個月便被替換的零件，隨時可由另一位具備相似特質的人無縫嵌入更大的體系之中。

而這正是英格蘭乃至許多其他歐洲聯賽的怪異之處：教練，這個臨時性的角色，永遠有麥克風對準他的嘴;而真正的建筑大師，卻幾乎從未見過一支麥克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