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晚間九點剛過，格拉尼特·扎卡打進了他加盟桑德蘭后的首粒進球。他在喧騰的光明球場一角滑跪慶祝，與這座為新任隊長歡呼的球場共享此刻榮光。這位身披34號球衣、年屆33歲的球員，職業生涯再次留下閃光一筆。

周二清晨九點剛過，扎卡已出現在俱樂部訓練基地，談論著昨夜的進球。他攻入的那記扳平球，助桑德蘭暫列英超積分榜第四位。

無論賽場還是場下，扎卡總能準時現身——守時，本就是他的特質之一。

作為升班球隊，桑德蘭10輪豪取18分，令所有人震驚。本周六，他們將在主場迎戰聯賽領頭羊阿森納。

扎卡與桑德蘭的緣分尚新，卻日益深厚;而他與阿森納的關系則久遠復雜。七載沉浮于酋長球場，起落再起——此役，他注定是場上焦點，亦是場外話題中心。

“大家都知道，阿森納在我心里，”他說，“能在這家俱樂部效力七年，意義非凡。”

彼時，扎卡坐在光明青訓學院樓下，正對球員入口那道滑動玻璃門。這地點恰如其分：盡管他并未輕視12小時前那粒進球的意義——“為新東家打入首球，總是特別的”——但他笑著補充道：“我想桑德蘭請我來，不是為了讓我每場都進球。”

當被問及加盟四個月來的高光時刻，扎卡卻望向那扇門——隊友們正三三兩兩悄然步入。“毫無疑問，是我第一天來到這里的時候，第一次穿過這扇門。那種感覺……”

“我相信第一步至關重要。踏入更衣室的第一步，必須帶著積極的感受。我當時就感受到了。第一步很重要。”

“你得有在家的感覺。這里是我們每天從九點待到三點的地方。如果你進門時感受不到歸屬，那就不太妙了。但我沒有這種感覺，我很積極。那天人不多，球員也不多，但遇到的人都非常正面，正是我所期待的。”

“此后，我們日復一日地營造這種氛圍。如果賽前有人告訴我，10輪后我們會以18分位居此處，大家都會笑。但我們清楚俱樂部正在構建什么、追求什么。如今的位置，實至名歸。”

正如他所言，第一印象對扎卡至關重要。他回憶起17歲在家鄉瑞士巴塞爾一線隊訓練時的青澀眼神;也談起米克爾·阿爾特塔——2019年12月，這位巴斯克教頭履新阿森納主帥首日便定下基調，近六年后回望，那正是典型的“阿爾特塔風格”。

“我永遠不會忘記米克爾來的第一天，”扎卡說，“訓練基地有個大房間，里面有些椅子，但亂七八糟，一片混亂。”

“他把樓里所有工作人員召集到那個房間，說：‘從外面看，你們就像這樣——混亂。’于是每個人都把椅子擺回原位。他說：‘我希望你們每天都保持這樣。’”

“你心想：‘哇，他第一天就開始樹立標準了。’之后，他逐步塑造我們的精神面貌、訓練標準、賽前激活、賽后恢復。他引進的人才都干得出色。和他共事簡直不可思議，因為他看待足球的方式與眾不同。”

扎卡至今與阿爾特塔保持密切聯系，并將后者視為改變自己職業生涯乃至人生的導師。他為阿森納出戰297次，歷經俱樂部多個里程碑時刻：2016年23歲加盟溫格麾下，參加了溫格執教的最后一戰、埃梅里與阿爾特塔各自執教的首秀、兩屆足總杯決賽(均奪冠)以及一場歐聯杯決賽(失利)。

然而在部分阿森納球迷乃至中立觀察者眼中，扎卡的槍手生涯常被簡化為一張張紅黃牌的模糊影像——事實上，他在2016-2017賽季領到兩張紅牌后，直到2020年才再吃紅牌。而真正的風暴發生在2019年10月：主場2比2戰平水晶宮的比賽中，他因表現引發不滿，在滿場噓聲中被埃梅里換下。

面對球迷的怒吼，扎卡做出捂耳動作，隨后摘下隊長袖標與球衣，由年僅18歲的布卡約·薩卡替補登場，徑直走入通道。

那一刻，或許便是他在阿森納的終點——至少在他心中如此。

他擔任隊長僅四周(球員投票結果早前已定，但公告恰逢他27歲生日當天發布)。如今，埃梅里剝奪了這一權威象征。圍繞扎卡的輿論已達沸點。他缺席了接下來五場比賽，球隊無一勝績。

11月底，埃梅里在歐聯杯主場對陣法蘭克福的比賽中重新啟用扎卡，但球隊再度落敗。次日，埃梅里下課。

扎卡當時已有離隊計劃，準備在2020年1月轉會窗開啟時離開。然而，阿爾特塔走進了倫敦科爾尼訓練基地的大門。一番坦誠而鼓舞的對話隨之展開。扎卡解釋了后續發展：

“那次……誤會之后，”他說，“我稱之為我和球迷之間的誤會。”

難道真只是誤會?

“當然不止于此，我無需掩飾;大家都知道那段故事。直到今天，我仍不清楚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、為何如此，姑且這么說吧。”

“米克爾來了之后，和我進行了一次非常坦率的談話。我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，準備好離開。另一家俱樂部的合同就擺在我面前。”

“米克爾和我談了兩次，說服我留下，再給我一次機會。他想讓我明白，我仍處于正確的位置。從那天起，我真切感受到，他首次談話中的每一句話，后來都一一應驗。”

“所以我說，2019年米克爾的到來徹底改變了我——作為一個人，無論場上場下。”

這番話分量極重?

“確實極重。2019年距今快七年了，那時我26、27歲。也許有人在這個年紀已足夠成熟，但我不一定——至少不是每天如此。”

“我對自己的能力、職業素養從未懷疑——因為我本就專業——但總會犯些小錯：黃牌、紅牌，愚蠢的紅牌，本可避免的。而米克爾改變了這一切。”

“他改變了很多：引進新團隊、調整溝通方式，我也更換了身邊一些人。當然，家人也幫了大忙。單靠自己，很難做到。”

“2016年簽約時，我已做好準備。雖年輕，但一年前就有機會加盟阿森納。2015年溫格曾致電邀約，但我告訴他：我還沒準備好。我對自己很誠實——無需他人批評，我自我批評極為嚴厲。2015年，我確實未準備好;我覺得還需一年沉淀。”

“我為起伏、為英國媒體(比德國更嚴苛——我前經紀人有英國經驗)做好了準備。我為一切做了準備，唯獨沒準備好2019年面對六萬名反對我的觀眾。對此，我毫無準備。那是我足球生涯中最糟的一天，卻也是最美的一天。”

“自那以后，我汲取了許多積極的東西，看清了許多不真實的事物——包括朋友、身邊人，甚至球迷。畢竟住在倫敦，游客眾多。我不認為當時所有人都算真正槍迷。諸如此類的小事，對我而言卻是寶貴的學習經歷。”

試想另一種可能：若阿爾特塔未與他深談，扎卡在北倫敦的噓聲中黯然離場，逐漸淡出足壇，未曾加盟勒沃庫森，未曾隨隊贏得隊史首個德甲冠軍及德國杯(他在決賽攻入唯一進球)，也未曾以141次瑞士國腳身份、2024年金球獎前20的榮譽加盟桑德蘭。

此時，對面的玻璃門再次滑開。他說：“有時，你無法回頭。”

“你會被外界懲罰，也會自我懲罰，最終流落他處。事情本可走向另一條路，但我的路沒有向下，而是向上——得益于家人、俱樂部、米克爾和隊友。”

“獨自一人?如前所述，絕無可能。”

時光與際遇已將扎卡帶離那段往事?；蛟S值得玩味的是，當他提及2022-2023賽季——他在阿森納的最后一個賽季——語氣中才透出一絲遺憾。當時球隊積84分，還剩9輪時領先曼城8分。“但我們錯失了聯賽冠軍，”他說。

“但米克爾每年都在創新，每年帶來新東西?？纯此麄儽举惣厩?0輪的表現，無論控球與否都極為穩定。我并不意外，我知道他們如何運作。”

自2023年離開后，扎卡尚未在正式比賽中對陣阿森納。談及槍手歲月，他總結道：“我很慶幸有機會與這家俱樂部贏得獎杯。過程起伏不定，最初幾年并不輕松。教練更迭——溫格執教22年后離任，埃梅里帶來新哲學，他干得很出色，帶隊闖入歐聯決賽。”

“周六無疑特殊，因為這是我首次站在對立面迎戰他們。拭目以待吧。”

當阿森納自2016年以來首次重返光明球場，迎接他們的將是隊長扎卡。領導力——這一曾在阿森納備受質疑的品質——如今已成為他在桑德蘭的鮮明標簽。不過他指出，責任與信任早在童年便已賦予他。

“我小時候就是隊長，”扎卡說，“四歲時父母就把家門鑰匙交給了我。”

“我才四歲!我第二個孩子現在四歲，我都不敢想象把鑰匙給她。那時我就已承擔很多責任。”

“但我的青訓之路并不平坦。同齡人中，總有身體發育更成熟的球員排在我前面。我那時又瘦又小。直到16歲左右迎來飛躍——2009年隨瑞士奪得U17世界杯，那扇門才真正為我打開。我在巴塞爾一線隊獲得機會，此后步步前行。”

一路走來，扎卡見過形形色色的隊長。阿森納球迷或許會驚訝于他最推崇的名字：“我有幸在多位優秀隊長麾下效力，但如果只選一位，那就是斯特凡·利希施泰納。”

“他在尤文圖斯八年，贏遍一切。他是我在瑞士國家隊的隊長，幸運的是35歲時又來阿森納效力一年。我親眼見證他日復一日的刻苦。心想：‘難怪這人35歲還能為阿森納踢球。’他是領袖、是人、是職業典范，樣樣俱全。他始終精準到位。”

在桑德蘭，主教練雷吉斯·勒布里斯及隊友稱扎卡為“場上的第二教練”。他正通過英格蘭職業球員工會考取教練證書，已獲B級與A級執照。“我在等歐足聯職業級，但現役球員不能參加，”他說。

“但我并不想當什么‘第二教練’。我仍是球員。教練總說：盡可能久地留在場上，因為之后一切都會不同。當然，我每天都會用經驗幫助球隊。”

上周，扎卡與其他一線隊員一同觀看了桑德蘭U21對陣安德萊赫特的比賽，但他強調不必過度解讀：“我去是因為對不同聯賽和自家青訓感興趣。看他們如何成長總是有趣。但純粹是出于樂趣，并非重大原因。我還有家庭要照顧，但能抽空看比賽，我很享受。”

扎卡對桑德蘭的熱情顯而易見，數據亦可佐證：跑動距離、向前傳球、攔截等多項指標，他均位列隊內前茅。而難以量化的是他的存在感。

接過桑德蘭隊長袖標的當天早晨，他對媒體表示：“‘英冠’這個詞已不在更衣室里。”看來更衣室聽進去了。如今桑德蘭秩序井然，高居第四，“進入前十”已成為比扎卡還小五歲的老板基里爾·路易斯-德雷福斯的常用語。

但扎卡本人并不輕言目標：“38輪結束后再看我們在哪。10輪過后，沒人降級，也沒人奪冠。若接下來28場全輸，此前10場便毫無意義。”

弗格森爵士曾言及隊長：“我只想要真正的領袖，而非蛋糕頂上好看的裝飾。”扎卡深表認同：“對我而言，領袖就是做真實的自己，不虛偽，不刻意展示隊長身份。你在更衣室、在場上、在任何地方的舉止，自然會說明一切。是否配當隊長，由隊友、教練和所有人決定。”

阿森納的爭冠征程真實存在，桑德蘭的保級雄心同樣真切。而格拉尼特·扎卡的影響，毋庸置疑，真實可感。